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夜是忽然醒的。
没有梦的接引,没有声响的惊动,就像一盏灯,无缘无故地,自己就亮在了黑暗里。我睁开眼,看见天花板上一片混沌的灰白,那是窗外路灯透过薄帘,漫进来的一层倦意。身体是沉甸甸的,像一块吸饱了水的旧棉絮,陷在柔软的床榻里,动弹一下都需耗费莫大的决心。可脑子却清亮得骇人,里面空荡荡的,又仿佛塞满了无形的东西,兀自运转着,发出无声的嗡鸣。这便是失眠了。我知道。
这感觉,三年前是没有的。那时,身畔有他匀长的呼吸,像潮汐,安稳地拍打着夜的岸。那呼吸声便是我的船锚,沉沉地,将我定在睡乡的深港。如今,那锚断了。三年后忌日的当天,我写了一篇《永逝的牵手》,墨迹洇开,像怎么也擦不干的泪。我原以为,那是给那三年惶惶不可终日的自己,一个交代,一个句点。句点之后,总该有新的起行罢。
于是学着写。写《释然》,笔尖却凝滞如胶;写《专一》,心思总飘向遥远的过往。那个十月的阴雨天,我出不去,便沉下心来写《玩伴》。记忆里的童谣、弹珠、滚铁环的声响,随着笔端一一复现,清晰得仿佛就在昨日。我写得忘了时辰,忘了腰背的酸楚,仿佛又成了那个能为一局游戏耗上半日、不知疲倦的孩子。然而,当夜色深重,搁下笔的刹那,一种奇异的亢奋却攫住了我。那一夜,我便如此刻这般,睁眼望着虚空,直到凌晨三点半的寒意,一丝丝从窗缝渗进来,沁入骨髓。那时我便想,老了,心力不济了,这般费神的事,以后不做了罢。
展开剩余69%可心总是不甘的。它像一个未熄灭的炭盆,表面覆着冷白的灰,底下却总藏着不肯安分的红热。十一月初,偶然在屏幕上看见“兴趣岛”的广告,教八段锦的老师,是武当山来的。退休后我便想学,公园里常见人练,可他们总说说笑笑,动作也是散漫的,我觉得那不过是摆个样子,无益的。这广告却像一粒火星,倏地点亮了我心里那点残存的、对“规范”与“执念”的敬重。我报了名,付了费,近乎一种赌气似的认真——仿佛要向什么证明,我尚未全然朽坏。
李老师的课,果然不同。他不只教动作,更讲“道”。那《常清静经》里的句子,“大道无形,生育天地;大道无情,运行日月”,我每日晨起练罢,便端坐案前,一笔一画地抄,一字一句地念。起初只觉得音节铿锵,似懂非懂。跟着他的演示,我才知“摇头摆尾去心火”,那颈项的转动,需如天鹅引吭,舒缓而坚定;“两手攀足固肾腰”,俯身下去,脊柱要一节一节地松开,像解开一串生锈的锁链。我对着视频,一遍遍揣摩,午后的光阴便在这抬手、躬身、凝神、调息里,悄无声息地滑走了。晚上听他的讲解,声音平和,却有种穿透屏幕的力量。
我练得虔诚。仿佛这不是健身,而是一种朝圣,是对这具正在老去的皮囊,一次庄重的修缮。两周过去,身上那些经年的沉疴,肩周、膝头,竟真的松快了些。这微小的好转,于我却不啻一声惊雷,它证明我的“认真”是有回响的。于是,我练得更勤了,仿佛要将前半生所有未能“专一”的遗憾,都倾注到这一招一式里去。晨光熹微我便起身,夜晚听讲亦全神贯注,日子被这崭新的“事业”填得满满当当,充实得让我几乎忘却了时间本身的流逝。
直到前天夜里,这熟悉的清醒,又一次不由分说地降临。
躺在床上,四肢百骸都累极了,是一种被掏空后又灌满铅的沉钝。可那思绪,却像秋日原野上的风,毫无来由地,一会儿拂过武当山的云雾,一会儿又卷起《清静经》的纸页,最后,竟盘旋在那篇未完成的《玩伴》的结尾处,不肯离去。我忽然明白了什么。
年轻时,我也曾为一件钟情的事,“专心致志、加班加点,甚至废寝忘食”。那时,身体是一座取之不尽的矿藏,精神是永不疲倦的掘进机。消耗与补给,像呼吸一般自然。如今,我依然有那般“专心致志”的心气,那渴望投入、渴望沉浸的热情,并未随年华老去。可我的身体,这座运行了八十载的精密而疲惫的机器,却再也跟不上那心气的节奏了。它像一架弦已松弛的老琴,你仍想奏出激昂的乐章,它却只能回报以喑哑的震颤,乃至承受不住那力度,彻底喑哑下去。
这一次失眠,与写《玩伴》后的那一次,滋味终究不同。那次是不甘,是懊恼,是觉得自己“不能了”的颓丧。而这一次,在经历了一个月心无旁骛的“执念”之后,在体味过那专注带来的、近乎奢侈的愉悦之后,再面对这更深露重、力竭而神醒的夜晚,我心里涌起的,竟是一种奇异的“了然”。
原来,“老了”便是这样一回事。不是心如死灰,不是万事皆休。而是心,那团火,还跃动着想燃烧的欲望;身,那副柴,却已是经了霜、受了潮的,只够慢慢地、温和地煨着,再也禁不起熊熊的烈焰了。强行去点,燃起的,恐怕先是灼伤自己的青烟。
我不再焦虑地望着那天花板,试图命令自己睡去。我只是静静地躺着,听自己迟缓而清晰的心跳,感受那弥漫全身的、诚实无比的疲惫。我想,李老师所说的“道”,那“无形”“无情”“无名”的运行,或许也包含了生命本身的、这种缓慢而不可逆的节律吧。它不因你的热情而加速,亦不因你的挽留而停留。
那么,便慢下来吧。八段锦依然要练,经依然要抄,但那不是功课,不是对衰老的征战。或许,它就该像公园里那些我曾瞧不上的、谈笑风生的人们一样,只是晨光里一段自在的伸展,只是与自己身体一次温和的对话。让那“执念”,化作“随意”;让那“专一”,融于“平常”。
窗外的灰色,渐渐渗进来些许蟹壳青。漫长的一夜,终于还是流过去了。我缓缓起身,骨节发出细微的声响,像一部老旧的木梯,被轻轻踩动。我没有立即去开灯,也没有打算像前几日那样,争分夺秒地开始晨练。我只是走到窗前,撩开帘子一角,看着外面尚未完全醒来的、安静的世界。
远处,隐约有早起的鸟,试探般地叫了一两声。
新的一天炒股配资入门知识网,很慢,很长。而我,终于可以不再着急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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